碑与守护者（一）
祝 @慕谨汐 这位旁友生日快乐！今年终于三岁了！
一、
张新杰十岁的时候随家人进行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星际航行。从老家霸图星Q市出发，飞往联合政府所在地荣耀星。他的父亲在前一年已前往联合政府就职，为此，在哥哥张佳乐小学毕业之后的这个暑假，举家迁往荣耀星以求全家团聚，并为张新杰和张佳乐二人提供更为优质的教育资源。
民用宇宙飞船途经已经成为工业基地而人烟罕至的旧地球并进行物资和能源补给，因此在此处将有几个小时的停靠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乘客可自行选择是否离开舱体回到地面上进行活动。张佳乐央求着他的妈妈准许他下船活动。
“妈妈，我还没来过旧地球呢，您就让我下去看看吧！”为达成目的，他甚至拉上张新杰的名字，“弟弟刚刚也跟我说想去看看呢。”边说还边向张新杰挤眉弄眼。
我压根没这么说过。张新杰刚想说出的话被哥哥半是恳求半是张牙舞爪的神色逼得吞回了肚子，他只好神色有些别扭地扶了扶刚配上不久的眼镜，眼镜有点松，经常从他的小鼻子上滑下，他还有些不习惯。
二人最终顺利下船。下船前妈妈还万般叮嘱张佳乐照顾好弟弟，一定要准时回到船舱，“别给新杰添麻烦。”张佳乐觉得自己被妈妈小瞧了，正气鼓鼓地小手叉上腰准备跟妈妈好好理论一下，还是张新杰默不作声地扯着他衣服把张佳乐脱离了爆炸前期现场。
一下船张佳乐便忘记了刚刚升起的些许不愉快，亲热地拉起张新杰的小手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走。张新杰抬头问哥哥说准备去哪玩，张佳乐想了想又摇摇头，“不知道，反正我们就一直往前走就好了！”
“你认识路吗？”
“新杰你是不是傻呀，我又没来过，怎么可能认识路。”张佳乐伸出手戳了戳张新杰的脸，张新杰轻声哼了一声低下头直视前方，“哥哥你别老是动手动脚的，妈妈也不这么——”
话音没落下，张新杰的头发就被张佳乐伸手揉成了鸡窝，张新杰愤愤不平又一声不吭地盯着张佳乐，张佳乐一开始还一脸笑嘻嘻又满不在乎，到后来终于有些心虚地示弱：“新杰你别这么看着我了。”
“那你要听我的，我带你去逛。”张新杰迅速接过话来并开始操作自己的虹膜智能眼镜，在眼镜中确定了地点定位后马上出发。张佳乐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最后还是挠挠头跟上了脚步，心中后知后觉地升起些许被编排的感觉。
“所以我们要去哪里？”张佳乐有些气喘吁吁地一边赶上脚步一边好奇地问着自己弟弟，还不忘提醒张新杰时间：“你得注意一下时间呀，还有——咦，还有多久时间来着？”
正在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时，还是张新杰接过话来，“还剩4小时36分钟。我之前看过旧地球拾荒攻略，里面提到着附近有一个旧人类留下的生活遗址，距离飞船补给点所在位置是1小时30分的车程，也就是说我们在那有最多1小时36分钟的游玩时间。”
“为什么是最多？”
“因为还要排除路途上的紧急情况，例如哥哥你要是在路上想上洗手间那怎么办？”
张佳乐哑口无言，愤愤然向前走时张新杰叫住了他：“哥哥，我们得先去那边租用太阳能平板车。”
直到几年过去，张佳乐依旧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眼看到“那个地方”时的情形。那是在他和弟弟二人离开舱体后的1小时30分钟后，沿着蜿蜒曲折的道路，穿过破败的城市，他们终于站在上坡的顶点。意想不到的，映入眼帘的却是密密麻麻的、森冷而沉默着，庄严又肃穆的“墙”。他下了车，被震慑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说是墙并不过分。森林腹地中如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了千万座规格一致的石碑，远远地看过去像是连绵不绝的旧城墙——张佳乐只在旧地球历史课上见过所谓的城墙。当然受制于旧地球人的文物保护能力，张佳乐在课上看见的只是所谓的城墙复原3D图，但就在此时此刻，他发自内心而油然而生出一番无缘无故的感慨。
“城墙!”他指着前方大声喊道，“这就是城墙吗！”
他另外一只手还牵着弟弟张新杰。在他大喊出声之后他转头看向弟弟，张新杰沉默着，眼中却跳动着和张佳乐一样的兴奋的光芒，对哥哥摇了摇头：
“不是的，这是旧人类的纪念墓地。那些‘墙’是旧人类的墓碑，他们在石碑上刻上字，上面攥写了旧人类的名字和生平——这也是我在书上看到的。但是我也没想到这个墓地会这么大。”他继续喃喃自语着，“太大了。”
张佳乐对以土地形式存在的墓地当然毫无了解。联盟政府早在人类移居宇宙并确立新的联盟政权后便颁布了新的殡葬管理条例，规定公民死亡之后需要将遗体火化并将骨灰转存于星际殡仪馆中。在公民去世的前30年，其亲人好友可以进入殡仪馆进行凭吊，而骨灰保存期结束后，将有专属的工作人员带着骨灰乘坐飞船把大部分骨灰洒进虚无缥缈的星河中，并将剩下部分存入一颗星球状吊坠并赠回其家人。
“那石碑后面是什么？”张佳乐有些好奇。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墓碑下面应该是埋着去世的旧人类。”
话多如张佳乐又倒吸了一口凉气，终于沉默了一会。又有些怯生生地说，“既然都走到这了，我们就过去看一下吧。”他在心里对旧人类悄悄说了声对不起，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对他们心怀歉意。张新杰点点头，头一次没有反驳哥哥的意见。
“我们还有1小时30分钟的活动时间，然后就得返程了。”他只是默默看了眼时间，轻声提醒着自己的哥哥和自己。
墓地没有另设的大门。当他们距离墓地近在咫尺时，张佳乐却生出了些许犹豫不决，瞥了一眼张新杰，发现自己弟弟脸上并无退却之意，只能一边默念着自己是哥哥是小男子汉，一边壮起胆子来牵着弟弟的小手一步步靠近墓碑们。
说实在话，墓碑大同小异，有着一致的森冷的黑色，上面刻着密密麻麻但又错落有致的旧文明方块字，张佳乐和张新杰并不认得，初来时的慌张便也很快消失地一干二净。一座座墓碑辨认过去，二人只能认清上面些许阿拉伯数字。最初张佳乐还在和弟弟感慨着旧地球人寿命之短，后来无聊得开始打哈欠。
张新杰伸出手拍了拍张佳乐的背，吓得张佳乐一顿，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弟弟一脸严肃地对自己轻声说道：“你小声一点。”
“干嘛？”张佳乐有些面露不满。”
“你别打扰到这里的人。”
“这里哪有人——不是吧，张新杰你都会讲鬼故事了？！”嘴上这么说着，他却提心吊胆了起来，心虚地闭上嘴，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发现只能听到远方潺潺的水声和蝉鸣声才长舒了一口气，在心中又对这些长眠地下的旧地球人默念了十句对不起。
这时张新杰突然对张佳乐说道，“哥哥，我们往前走。”
“怎么了？”张佳乐看向张新杰。
“前面有一座碑跟这边的都不一样。”张新杰踮起脚尖向那头指着。只见有一座与众不同的白色方碑拔地而起，朝天空奋力钻去——好高！张佳乐不禁叫了出声，又见四周无人急忙捂住了嘴。他又兴奋起来，牵起张新杰的手直直往前跑。
“你等等我——我们骑车过去吧。”张新杰拉住哥哥，“你看，那座方碑应该是在这个公墓的边缘。”
张佳乐努力跳起来又仰起头看向这座独一无二的方碑的顶端。太高了，他一边抬头望着一边思考着旧地球人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么大的白色石头。方碑经过日晒雨淋后上面的字已经模糊了，只能看清上面有几个工整大气的方块字，而方碑的下方密密麻麻着写了一圈小字——反正我也看不懂，张佳乐自我安慰着。
张新杰拉住一直不停向上蹦的哥哥，走向方碑的正前方，恭恭敬敬地向墓碑鞠了个躬。张佳乐有些疑问着看着张新杰，张新杰说着，“我想起来了。书上写说有一座方碑是纪念旧地球第一批走向宇宙的旧人类，应该就是这一座。上面应该是写了——”
“向永无止境探索宇宙的先驱们致敬。”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张佳乐瞬间吓得抱头乱窜，这时他已经顾不上打扰先人的歉意了，只顾着大声叫喊道，“天啊，真的有鬼啊！”
张新杰也被吓得嘴唇发白，他小手捂住胸深呼吸着尽力稳住心绪，鼻子上的眼镜又松了，但也顾不得上用手去扶。啪嗒一下眼镜掉在地上，模糊之中只见眼前两位青年向他们走来，一个已经笑得站不直腰，另一个听到张佳乐的喊叫脸色似乎一沉——
“我不是鬼。”
那名男子走近张新杰，弯下腰捡起眼镜递给张新杰。张新杰有些颤颤巍巍地接过，掏出裤兜里的眼镜布擦了几下重新带上眼镜，这才看清眼前的青年。
身材魁梧挺拔，五官深邃，神情严肃的青年让张新杰把眼镜重新递给他，张新杰直愣愣地盯着他，有些如梦初醒地摘下眼镜。青年一边摆弄着张新杰眼镜一边跟张新杰说，“小孩你眼镜有点松，我帮你看看。”
用的是霸图星语。
“我叫张新杰。”张新杰终于冷静了下来，为自己刚刚的失礼而感到一丝难堪，“您是霸图星来的？”
“老家是霸图的，听到刚刚另外一个小孩瞎叫时用的是霸图方言了，就想着你估计也是霸图人。”说着把眼镜递给张新杰，“现在只能给你做应急，眼镜过段时间最好还是得重新调整，现在你试试看行不行。”说着想起刚刚小孩告诉了自己名字，又礼尚往来，“我是韩文清。”
张新杰抿了抿嘴唇再次接过眼镜，轻声说着“那是我哥哥张佳乐。谢谢你，韩文清——哥哥。”
旁边的另一个人又笑出了声，“老韩，你看人小孩叫你哥哥那不情愿的样子。我估计他叫你叔叔还差不多。”
韩文清眉头又皱起来——
"赶紧闭上你的嘴吧，叶修。"
张新杰心里想这个哥哥看上去真的有些凶，但估计是一个好人。他抬起手有些不自然地扶了扶自己眼镜，眼镜很紧，应该不会再滑掉了吧。
-TBC
说一哈故事灵感来自韩松老师的《宇宙墓碑》！很好看，希望大家看一哈